中老年抖音-老年人的性压抑与性渴求

网红“秀才”被封一周年后，近期在抖音冲破年轻人信息茧房意外走红的「老年人情色专区」，又一次让我深切地意识到——其实老年人的性压抑与性渴求一直存在，只是往往不被大众看见与关注。

第一次知晓「老年人情色专区」的概念，源于近期我意外地在信息流中刷到的一条名为“等我老了如果这样请老天劈死我”的照片集锦视频。视频照片中的老年女性，身着超短裤、吊带与黑色渔网袜，手上的老年斑清晰可见。

看到这条视频后，我习惯性地打开工作手机，开始启用一个在去年撰写文章《秀才背后的信息茧房》时已经浏览、关注过不少老年主播的抖音账号。

登录这个账号以后，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搜索账号「美式奶奶」，点击关注，然后打开同城，开始刷视频，并在信息流中有意识地给同城的老年人视频点赞。

如此操作一个小时候以后，我发现我好像又一次进入了一个全新的、甚至是令从前的我难以想象的新世界。

首先令我感到震撼的，是这类型的账号“数量”之庞大。如美式奶奶这般穿着性感，且习惯性拍摄跪坐、半劈叉姿势的老年女性，不在少数。除却这类颜值账号，还有一类剧情账号深受中老年人欢迎。

以我在信息流中刷到的视频为例，剧情账号大概可以分为两种类型——“诱惑”型与爽文型。

爽文型的视频较为简单，且多以男性向的剧情为主。以我刷到的几个视频为例，基本上可以概括为“富豪装穷，扮猪吃老虎”与“莫欺少年穷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”两种类型。

前者的前摇较短，开头无一不例外，是富豪黢黑着一张脸，且身穿破烂大大衣从豪车上走下来，助理问富豪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？富豪说“你别管”，下一秒则景别切换，富豪在同学会上被奚落，随后立即变身千亿富豪，众人滑跪膜拜。后者的视频内容与前者相仿，共同点都在于最后的“打脸环节”。

“诱惑”类型的剧情则丰富许多，比较常见的有母女情歌对唱。我在这个类型的视频下方最常看见的两类评论是：“亲家母我喜欢你，你闺女我儿子喜欢。”和“哪个是妈妈哪个是女儿？分不清，都嫁入我家最好。”

除却母女对唱，还有一类小保姆与白发老头雇主的剧情尤为受人欢迎。令我感到惊奇的是，在这类剧情视频里，仍然有“母女”组合，甚至姐妹花组合的出现。

视频的演绎方式大多也比较基础，老年男性坐在轮椅上，女儿和身为小保姆的母亲在一旁对口型唱歌，二人笑颜如花。如果是小保姆与白发老头的二人视频，大多以小保姆坐在老人身上对口型唱歌为视频的主要内容。对口型的歌词也相对单一，例如“就算今生做不了你的妻，那就一生做你枕边的知己。”“如果今生不能和你同床，来生再做你的最美新娘。”

视频下方的评论，大多在表示艳羡，例如“这老头子有福气”，“这小保姆真贴心，长期生活能唤醒老人的青春。”

这些视频的存在与其流传于各大平台后的广泛传播、互动，令我回想起过去在社会学家潘绥铭所撰写的《给“全性”留下历史证据》中读到的观点。潘认为，老年人的性压抑只是其生活的一种切面呈现。与性压抑并蒂而生的，是这个社会之于年老人的漠视。

性作为人的基本生理需求，可能是伴随一生的。潘绥铭在书中提到，在中国，55-61岁的老年人中，53%的人每月拥有一次性生活，39%的老年人可以达到每月3次。而性学家金赛的研究则指出，94%的男性和84%的女性超过60岁仍然具有性行为。截止至2015年的社会统计数据，21世纪以后，中国老年人的性生活甚至有明显的增长趋势。相较15年前，提升了45%之多。

“湃客·镜相”在19年时连载的三篇报道《老年人无处安放的性与爱》，更是详细地呈现了当下老年人之于性的态度与其日常的行为。

相比男性，女性的性需求则显得更加隐晦与具有耻感。“47名采访对象中，女性受访者仅有9名，这是生理与心理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。由于生理条件的限制，女性通常会更早地退出性行为；而性能力作为更偏向于男性的一种社会资本，性话题在老年男性心目中的排序明显高于老年女性。”

老年男性在受访时所提到的解决方式，则是多样且具体的——购买伟哥，充气娃娃，在公园相亲角通过皮条客寻找70元一次的“身体陪伴服务”。一反我们之于老年人普遍衰弱退化的刻板印象，部分老年人伴随年岁增长，性欲有逐步上升的趋势，部分人甚至演化为性瘾者。

一方面，社会之于老年人的“性”的忽视，使得老年人的需求隐于阴翳之中，无人问津。另一方面，随着老年人的人生使命“完成”，无需承担中青年的家庭责任，家庭的桎梏也随之淡化。因此，老年人之间的性关系相比年轻人，反而更加多样。

各种需求的产生，也使得部分人嗅到商机，将性资本打包寻租，从中获利开始做“皮条客”的生意。在报道中化名为“赵一”的69岁老人，创立了一个名为“深圳夕阳盛世”的线上性会所。“他在其中充当掮客，不断发布男性性工作者的信息，操作交易。这些男性分布在深圳、广州和东莞，年龄均在50岁以上，以60多岁的男性居多，甚至包括一位80多岁的老汉。”

“赵一的交易开始于2014年的4月，至今手里已经掌握着178个老头的资源。178号是4月3日新到老头的编号，信息被置顶在赵一的空间相册里，配文醒目：‘新人刚出道，欢迎提前预约’。他喜欢以号码标识他们的身份，再配上‘儒雅帅老、’‘清瘦帅老’的‘品类’介绍，加上一张风景肖像图便可‘上架出售’，将消息发布到个人空间，最高的浏览量可达2000。”

“湃客·镜相”报道中有一位名叫“古伯”的人物，其人生经历，或许能够作为一个调查样本用于解释了老年人之于性的渴求的原因——古伯恐惧衰老，日常面对街上潮涌而过的年轻人，他不住感慨“无可奈何花落去”，性却给了他“正在恢复年轻时未被充分调动和激活的潜在青春细胞”的美好感觉。对古伯而言，这样的性体验里，没有人会计较他是否成功，被关注甚至被欣赏的渴望通通得到满足。他回想起曾经那些见不得光却美好的性经历，感觉自己就是动物世界里的“猴王”，“因为我有权威啊，还有能量。”（摘自《老年人无处安放的性与爱（一）》）

过去的几周内，我时常在老年人的“情色视频专区”下看见这样一类评论，他们频繁地提及青春，将那些过度的美颜下苍白的面庞与朱红色的嘴唇比喻为青春的象征，这样鲜活的颜色似乎昭示着一种倒带。如若岁月没有在你身上留下痕迹，青春则如同磐石。

“湃客·镜相”中受访的许多老人，或丧偶，或离异，或与家庭貌合神离，许多关系在过往的时光中尚未珍重，便已夭折。

他们在年岁中逐渐接受了“爱”这个字的黯淡，关系之于年老的他们而言，太过沉重与摇摆不定。在这样的背景下，简单的拥抱，褪去衣衫后的温存成为一种虚假的繁荣景象，慰藉着无处安放性与爱的老年人。因为深知人生的钟摆已经接近尾声，所以不再期望贫瘠的土地上绽放出长盛的花朵——婉转的月色，只停留一夜也好。

当我们仅仅以“性”的切口看老年人的情欲，或许是因为，我们仍然在以生殖为范本评判性的要义。

但性之外的问题——陪伴、爱，这些人类共同期望的本质，作为欲求降临在不同性别的老年人身上时，却又分叉出截然不同的渴求方式，这才是问题的重中之重。年老的女性似乎仍然需要袒露、奉献，以此获取关注与爱；但年老的男性，少部分与女性共享同一处境，更多的，则是成为屏幕外观赏的观众，亦或是距离性与陪伴更近的迟暮之人。

当“性”出现在晚年，它所要达成的，是对亲密关系的一种诠释，更是对年老者生存状态、幸福几度的一种关注方式。因为性的背后，就是生命。